kyphosis

青少年

▔▇▇▇▇年11月30

你不會再打開新聞頻道了。永遠。因為你知道總有一天那件事會通過新聞報道再次回到你的腦海。

你也不會再抽菸了。那將會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嗎?柊潔?

你是誰。

從家庭開始,你似乎從來沒有提起過你的家庭。父母姊弟都不怎麼出現在你的腦中,你也不需要去想。維繫你們的唯一鏈條便是社會義務——撫養義務與贍養義務。至於情感方面,你真的需要嗎?顯然不。你不渴望從他們那得到除了生活所需以外的任何東西,包括愛。這是很幸運的,他們默許了你的做法。這使你的負擔輕了很多:沒有情感債務,只有經濟債務。

學校?那是個很好的地方。你喜歡接受信息,信息是最有價值的,而學校給予你的信息源源不斷。在學校裏,你將世界裝入腦中,享受著向世界深層探索的滿足感。這是個神奇的地方,這裏歡迎好奇心。

朋友嘛,你是有的,不是嗎?不,我不是說學校那些。

我是說,你是怎麼認識她們倆的。

你記得那天的暴雨後,從翠綠的葉上落下來的水珠。破落的瞭望塔是你穿越原野找尋歸所的臨時目的地。可惜的是,上面已經有人了。你看到她在抽菸,便好奇在樓梯角偷偷觀察。她穿著黑色短衣,工裝短褲,馬丁靴上沾滿泥巴。

“咳。”你被發現了。就在你窘迫之際,生銹的破樓梯架子又響了起來——有人來了。你們警惕地轉過頭,發現是個凌亂地散著頭髮的年輕女孩,就像你們倆一樣。她正抱著一摞文稿驚愕地仰視你們。怎會有人在此時抱著這麽堆東西來這兒?三對目光碰到了一起。

……

就這些。夠了。

你不必再回憶你們後來是如何互相好奇並熟絡,並在接下來的三個春秋寒暑都形影不離。那個瞭望塔一直是你們的秘密基地,星空之下流露出許多話,你們互相灌溉思想與秘密。你知道了她們一個輟了學正在打工,一個沉迷於文學創作卻被家裏極力反對。塔,你們都是為了找到歸所,因為外部世界似乎並不接納情感淡漠的人。三個相似的人湊在一起,不需要刻意地互相理解。直至那天你知道時機已經成熟。你們都足夠瞭解對方的痛苦了。

“一起跳下去吧。我害怕一個人。”

秋季,冷風激人。

“這麽詫異幹什麼,從第一天在這上面遇見你們,我就知道我們都和死亡脫不開關係。”

“不,我還想活著。但如果你要自殺的話,我不會救你的。”

你笑了。

另一個女孩似乎沉默了,低著頭躊躇著什麼。

她不會開口的,你心知肚明。

一年裏,打工的女孩因路過天橋時選擇無視了輕生者而被目擊者上傳視頻到網絡,遭受著上千人的謾罵與恐嚇,雜貨店老闆辭退了她。

沉迷文字的女孩將作品投稿至文學期刊,主編回郵件評價她的文章非常有前人某某之遺風。她憤而將文稿全部燒燬,電子版也全部格式化刪除了,從此再未動過筆。

而你,你儘全部精力投入設計的實驗失敗了。你意識到你可能永遠也無法論證那個真理。

果然,僅僅一年。

第二年秋天,你們就都爬上了瞭望塔那銹蝕得搖搖欲墜的塔頂。坐在高處,或躺著,風很涼爽,遠處餘暉美得令你發顫。愜意地聊起天,你們就像是來看風景的。談論著死後的世界,談論著人類和自由,但沒有人提起生活與以後。快要落山了,到時間了。就像以往要回家了一樣,你們道了別,卻沒有人離開,而是並排站在了塔頂的邊緣。

“不要往下看,不要回憶往事,最好是閉眼,但我更想睜著眼注視直到它來臨。”她還是那麽愛抽菸,一邊將一包菸收進口袋,一邊笑著說。

你閉上了眼,身體兩旁微弱的體溫與呼呼的北風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準備好了嗎?”

血液湧上了你的鼻腔。

“唉…”

嘆氣聲像是世界最後的音符。你此刻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一、二…”

等下,倒計時?你想起了實驗室裏那個令人生厭的鐘錶。

不要,不要…

“三!”

“不!等一下!!”

你窘紅了臉,燙得像塊山芋,你知道自己會被當作小丑一樣嗤笑,因為你現在的樣子不能再狼狽了。“我不想死,我還想活著,對不起!…”此時此刻腦內所有曾讓你愉悅過的事物將心理防線決堤,你突然無比清晰你想要選擇什麼樣的人生,就像從未接觸過人類的新生嬰兒第一次接受了名為語言的程序。

睜開眼,你才看清了她那淚痕。

另一側,向來沉默的女孩此刻似在進行無聲的審判,瞪大了疲憊不堪的眼皮。那幾乎不吐出話的乾澀嘴唇此刻卻顫了起來,似笑非笑。

你可笑極了。

那是什麼樣的目光。

她沒有說話,將那包菸掏出,隨手遞給了你。攥著的,還有一把火機。右側的女孩從來寡言,卻在此刻,用怒吼撕碎了你僅剩的僥倖。

“你他媽了個逼的,給老子滾蛋。”

匆忙,難堪,拉開頂門,向下爬去。

上面的二人笑了,隱隱傳來喊話聲。

“柊潔你這混淡,操你媽的。要活就他媽好好活著,忘掉一切活你的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