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妖
前几天淘宝四十多买的道士服终于到了,我像挂蚊帐似的往自己身上一套,再揣上乱糟糟的劣质拂尘,别好四年前在泰山景区小卖部买的桃木剑,立刻下楼去找约好了的一哥们。
“你怎么穿成这个逼样子。”
他的表情就像是我没穿衣服跑下来裸奔一样。呆滞的外凸眼球让他看上去蠢透了。“但是事实上我穿衣服了。”我恼怒地想着。
傍晚的烟气格外呛人,大概是在白天的暴晒后街道充满了萎靡的气氛导致的空气不流通。马路边时不时洒着一滩呕吐物,我与哥们在这条街上行走过的每一次都目睹了这摊呕吐物被清除、再被泼洒、再被清除的历程。现在那个地方的沥青已经比别处深了一层,腐烂的东西深深地渗透到了地缝里。我拎着道士服的下摆跨过去,而哥们没看路一脚就踩了上去———这块地旁的餐馆什么时候才能被政府派来的挖机一铲子清除掉呢。
幸好今天那块地没有呕吐物,气味也还没被热气烘出来。
一年前在街道尽头的小巷子里死了个流浪汉,闹得旁边的住户几乎全都搬走了。据说半夜有人听到里面传来幽咽的哭声,还时不时有女孩惊悚的尖叫。这话是从一个没搬走的瞎眼老太嘴里说出来的。她那没牙的嘴经常在她又一次坐在窗边的铁栏杆前时慢吞吞地磨着软豆子,时不时吐出来一两条豆梗,看得人倒胃口。没牙的人说话漏风,而她又是个神神叨叨的糊涂婆子,自然是没什么人信她。
我却对此颇有兴趣,许多这片街的青少年都热衷于流传这个恐怖的事,况且这条小巷子还通往永安小学一个极其隐蔽的小门。永安小学的小学生都被父母叮嘱不要走那条小路,因此平时巷子里都没人。不止我一个想出风头的中学生想要亲眼看一眼那个在巷子里哭的“鬼”,如果抓到她了更是威风得不行。
前几个月我的外舅公去世了,家系里的祖辈几乎没人了。外舅公生前与一个在山上自修的跛脚道士有往来,关系较好。我父亲特意去请这个道士喝了一顿酒,道士赠予父亲几张符咒。我们下山的时候从车窗里看着他冲我们挥挥手,提了提裹脚,拄着拐一步一步向山里走去。
一到家,我父亲是个严正的无信仰者,这几张符咒就归我了。
扯了会儿淡,我跟哥们就悄悄摸到了那条巷子口。往里一张望,黑黢黢一片看不到亮光。往斜对角看去,那个神婆的窗户缝正挤出断断续续的收音机的噪声,似乎是单口相声。“呲呲呲——”也许是幻听,也许是那个老太太没牙的嘴发出的嗤笑。哥们有点害怕了,颤颤巍巍地说:“你是说,我只需要当诱饵,让那东西看到我的阳气后扑过来,我再拼命往外跑,然后你就一剑劈过来,再贴上道士给你的符,就完事儿了,对吧?”
对,简单不?
“我草你嘛呀,这简单个毛,合着我成案板上那肉了。”我感觉他快哭出来了,心里不免有些嫌弃。这小子平时在学校吹得可是天花乱坠,什么一定要铲除邪恶,将它绳之以法。这会儿捅到老窝来了,他又怂成这样。
怕什么,有你大爷的桃木剑护着呢,再不济,咱一气儿扑上去咬它的腿,它也跑不掉。
我从道士服底下掏出一块板砖,晃了晃:放心,我其实还留着武德在手。
他像是被我逗乐了,一边捂着嘴乐一边往里走。
我看着他的白色衣摆渐渐消失在巷子的黑暗里,心里也不免隐隐地担忧。
完全看不见他了,巷子怎么会黑成这样?除了收音机该死的杂音就是我沉重的心跳声。
二十秒,二十一秒,二十二秒······
四十五秒,四十六·····
整整一分钟过去了,我抄起桃木剑就往里冲,脑子混乱得一片空白。
刚一进去砰的一声就和他撞上了。他惊恐地抬起头与我对视。鼻尖、眼角、额头发下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看见什么了?它来了??
他摇摇头。
怎么了?被吓哭了?怕黑??
他可怜地含着泪只是摇头。
我缓下心气儿了,问他怎么了他也只是怔着,答不上话,于是我鼓起勇气自己往里面走。刚迈一步就被他狠狠地扯住了衣角。“不要进去···我们走,我们走吧·····”他恳求地看着我,不安地咬紧牙关。
为什么?里面怎么了??
他脸上漏出一丝破绽似的愧怍,似乎犹豫了,抓住衣角的手松了些。“这跟我们没关系,我们没办法管···”什么管不管的,我继续追问。“里面···有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活人?“是···那个小女孩···”里面突然传来抽泣声,听着着实吓人。我瞥见神婆唰地一下关严了窗,这下烦人的广播噪音没有了,但抽泣声在安静中更明显了。“那个小女孩····旁边还有一个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成年男的···”
我此刻也竖起耳朵听见了,除了抽泣声,还有一种沉重的脚踏声,仿佛正在里面踱步巡视。
“他们都没看见我···实在是太黑了···我们走吧”
我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恶心感像一条蟒蛇,从我的脚尖迅速爬行穿越环绕到全身直至头顶。手也因无法控制的愤怒颤抖起来。
报警?这个破镇子的管理者每天不是在棋牌室瞎混就是坐在所门口端着个茶缸吹牛逼,此刻恐怕人影都见不到(这里是小说虚构的情况,与现实无关。现实还是报警好。)想到这里我气血直冲脑门。
别忘了我现在是个道士。我自认帅气地甩下这句话,冲向那条巷子深处。手中桃木剑劈向那个高个子的黑影。那个黑影正弯着腰在抽泣声的来源旁,鬼鬼祟祟地不知在干些什么。劈下去时才发现这黑影露出了大片肌肤,显然是刚脱了裤子。手中桃木剑被震得差点脱手。当初在泰山脚下那些用喇叭大声循环叫卖的摊子前买下这柄剑的时候总期望着它的质量至少比其它摊位的好。毕竟我特意找了个标价最贵的摊位买。现在再也没有过这种愚蠢的期望了,但我至少希望它能让那个男的动弹不得直到我们找来离这儿最近的愿意伸出援手的人家。
可惜这种期望后来再看也是愚蠢的,它表面涂了一层滑滑的漆,杀伤力减半。可能还没有抽皮带来得疼。
全程没有看到女孩或那个男人的脸,实在太黑了,为什么这条巷子会这么黑?为什么没有人提出让政府给这里安个灯?哪怕是一盏小小的白炽灯,或许它还会在暴雨的时候接触不良而断光。
什么都没有,我绝望地被那个男的掐住脖子,按到粗糙的砖墙上,看来他打算给我狠狠来一拳,然后趁着夜色把我扔到镇子旁边那条肮脏的河里。
这个时候,就像电影里常有的,英雄该出场了。我那怂逼哥们捡起我扔在巷子口的破砖头冲了过来。原来这孙子没有丢下我跑了啊,我含着泪暗自感动。
“砰!”一砖爆头,男的应声倒地,我的颈也松了下来,无力地摊着。
武德确实帮大忙了,就是刚刚揣在怀里太重了,才被我扔到巷口以备需要的时候再使用。恰好刚刚忘记了。
地上汩汩一条血流蔓延而过。
哥们满脸惊恐:“我好像杀人了。”
第二天一清早,那个巷子就被人用拦路带封上了。但很显然,要翻过去也是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