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yphosis

也算是幸运了

两年前,我一朋友得了急性播散性脑脊髓炎,在病床上挣扎了一个多星期,最后还是死了。不知道是不是她太倒霉,因为这病本来几乎都是小孩染上的。她一个高中生,本该是身强体壮的时候。

最后的那几天,她已神智不太清楚,嘴里稀稀拉拉吐出一两句话来,家人全都围着,生怕漏掉一个字,泪眼婆娑地捧着她发出的每一个声响,将它们当作她活过的最后痕迹。

我也是经常翘了课来医院看她,当时并不懂得她得了什么病,只是看到她所处的病房周围人都一幅气若悬丝的衰样,心里不免常常十分担忧。一见到她,和平时相处完全不一样,我真的有点害怕了。经常一惊一乍地蹦出那些歪点子的机灵鬼,此刻瘫在病床上,除了心电仪发出的滴滴鸣响,她似乎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我轻轻地走到她身边,瞄向了那颗装着一个本来活跃的大脑的饱满的额头,此刻它安静极了,只有一两道血管时不时跳一下,昭示自己的生命仍在进行。在那之下的眼睫毛,吃力而缓慢地张开了。她翻动眼珠,看着我。“LEDA二二〇五七。”她像机器一样准确果断地报出了这串字符。我怔住了,愣在原地望向她雾气正慢慢褪去的呼吸器,透过塑料我看见她的嘴角扯出了一个得意的笑。眼珠又开始翻动了,像是在逗我玩。

葬礼那天,我穿着一身漆黑,被带泥的大雨打湿透了。幸好是黑的,我想。如果是白的,那么我就会看上去像是刚从猪圈里爬出来。人们在哭泣,几个人在挖土,远处站着几个殡仪馆的人在抽烟。我悄悄离开了人群,来到公共墓地边缘的不知道谁的碑前坐着,仔细地想着“LEDA二二〇五七”的事。头发被雨淋湿了,粘腻地贴在额头上。我突然想起关于她的一切,似走马灯在脑中闪回。我记得她一直对天文感兴趣,常常像佝偻虾一样坐在电脑前,翻阅着各种各样的宇宙快讯。

回到家,我立马打开电脑,查找名为“LEDA二二〇五七”的任何宇宙事物。果不其然,我找到了这个名字的含义。那是个星系,距离我们有大约六点五亿光年。这一定是她想表达的什么讯息,我想着。她告诉我了这个星系,为什么呢。我经常想着这个星系,距离我们六点五亿光年的遥远之地。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大概是没什么关系。去他妈的LEDA二二〇五七吧。我的好奇无法得到解答,只好化作怨气发泄出来。

她死后,一切似乎也没什么不同,我们继续活着,就像她死之前那样。我照常上学,社交,再玩点该死的电子游戏,日子就算混过去了。但我再也没翘过课———其实我以前也没翘过课。一周后,两周后,一个月后。我又一次打开了edge浏览器,在无意识中再次检索“LEDA二二〇五七”。

没有什么消息,实际上完全没有任何新东西。我泄气了。“去他妈的”。

又一个月后,我又忍不住检索了一遍。

就这样,我这傻缺的好奇心驱使我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检索一次这傻缺的LEDA二二〇五七,我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只是个巧合,她也许只是随便说出了个记忆里的东西,这东西可以是任何字符,因为她得的那个病就是会导致人神志不清。

本该随着时间慢慢淡忘她的我,却在一次次检索中愈发清晰地记起她的一切。

这是不是她死前给我下的咒语呢?我开始寻思一些歪门邪道了。也许这是她死后去的地方,这是她真正的坟墓,就像小王子里的那样。

这也太蠢了,我想。

在一切的一切之后,我已经潜移默化地接受了这个猜测,我的朋友,在她得了急性播散性脑脊髓炎死掉之后,去到了一个名为LEDA二二〇五七的星系。也许那个地方环境很好,像天堂一样。或者是个地狱,就像她的卧室里一样。

然而变故却发生了。就在两天前,我再次检索“LEDA二二〇五七”,发现那个星系里被观测到有一颗超新星爆炸了。

看到这个资讯之后,我再次翻看其他媒体的报道,证实了这一消息。我当即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这是我听到过最搞笑的事情了。她的墓地戏剧性地发生了一场大爆炸,我想象到了她看到这场爆炸时吃惊呆住了的那副滑稽表情———简直太难绷了。

但是我又随即想到,这个星系距离我们可是有六点五亿光年,也就是说这场爆炸早在六点五亿年前就已经发生了。那个时候连中国人都还没有呢。

在仔细思考了两天后,我觉得得把这件精彩事的始终记录下来。毕竟我的朋友差一点就被超新星爆炸轰飞了。